“哥哥, 我們去哪裏呀？”

“去外公外婆家。”

“你不是說外公外婆和爸爸媽媽一樣死了嗎？”

“他們的家還在。”

“那為什麽不回我們家，我們家也還在……”

搜查隊的車上，一大一小兩個人小聲的說著話, 小姑娘紮著最簡單的羊角辮, 手放在口袋裏，整個人縮成一團。

付小黎和付小萌是兄妹倆，兩人年齡差了有十八歲, 付小萌是二胎，出生的時候付小黎剛上大學。

其實剛開始，付小黎是不同意爸媽生二胎的, 原因很多, 母親是高齡產婦，父母精力不濟，包括以後付小萌的撫養問題……

但是等到付小萌出生，一點點長大, 喊他哥哥, 每天跟在屁股後面顛顛跑的時候，他還是會露出傻哥哥的笑。

不過這些都是過去，災難降臨之後，他們家一直呆在家裏等待救援，漸漸的, 家裏的可燃物越來越少, 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, 小區也逐漸吵起來。

甚至每隔幾天，就能看到有人從樓上跳下去，掉進積雪裏，生死不明。

終於有一天, 他家的大門被拍響，有不止一個人在外面喊開門，還撬鎖，最後甚至直接用斧頭砸門。

即使是防盜門，最後也被他們硬生生砸開，把家裏的東西席卷一空之後，揚長而去。

一無所有的他們只得被迫踏上前往防空洞的道路，因為他們等不了了。

和其他被迫害的家庭一起結伴離開，盡管如此，等到達防空洞的時候，父母都已經奄奄一息，他們把身上最保暖的東西都套在了兩個兒女身上。

即使即將大學畢業的付小黎已經成年，可獨自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還是吃力，尤其是每天去工地都要帶著付小萌。

防空洞每天都在宣傳回村的好處，甚至給出工分折扣，回村的人可以享受八折兌換物資。

在名下有農村房產的人，更是他們熱心游說的對象，在不知道第幾次被上門游說之後，付小黎決定請假一天去看看。

他在雲村有一套房子，並不是他家是富二代什麽的，而是這套房子是他外公外婆過戶到他名下的。

外公外婆去世之後，他們也就是每年回去掃墓的時候打掃一下房子。

因為他戶口不在雲村，所以只有這套房子的產權，等到房子倒塌之後不能再進行修建，宅基地會由村裏進行回收，所以需要保持房子的完整性，要不然他們不會特地打掃房子。

“到地方了，下車吧。”

這輛車上除了司機和搜查員，只有他們兄妹兩個，除了床褥這樣的必需品之外，甚至都沒什麽多餘的家當。

付小黎帶著妹妹，根本攢不下工分，要不是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工地上幹活，恐怕兩人飯都吃不飽。

防空洞是建在地底下的，雖然最近開始陸續附近的地上建築，可入口還是通往地底。

而他們看到的村子大門卻是直接就在積雪上面的，這對於大部分住在防空洞裏，不分白天黑夜的人來說，是一種向往，但也僅僅是向往。

“走吧，我帶你們進去，跟村長溝通一下，看看你家的房子現在能不能入住。”

作為搜查員，他什麽沒見過，長時間不住人的房子最後被村裏惡霸霸占的也不是沒有，帶兩人過來總要安頓好他們。

從大門進入，就是一個緩坡，村裏此時井然有序，進門以後，外面的微風也被四周的雪墻阻擋，讓人感覺臉上不再像刀割一樣。

經常在昏暗擁擠的防空洞裏，付小萌這半年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村子，還看到路上有小孩風一樣的跑過去。

“你們村長呢？”

“村長在文化中心吃席呢！”

話音還沒落，兩個小孩已經跑遠了，看方向是往文化中心那邊去了，應該也是去吃席去。

文化中心離他們不遠，幾步路的功夫，這會兒屋裏吵鬧的很，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村長到底在哪裏。

見他們來了，村長招呼他們坐下一起吃，他們這是最後一波，所以桌子上坐的人比較少。

跟搜查隊一起來的兩個人他看著有點眼熟，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，“這兩位是？”

“付小黎和付小萌，他們外公外婆是你們村的，叫李向前吧……”

“哦哦，想起來了，我說感覺在哪見過他們倆嘛。”這家每年都得回來，他們爸媽還會來他家給送禮，讓幫忙照看著點房子。

“這次他們回來是打算長期住在這的，你看看他家還能不能住？”

“那肯定不能住啊！”陳建民這句話，說的幾人心裏都是一咯噔。

“他家連地暖都還沒鋪呢，這時候住進去那不是活受罪，別的不說，地暖怎麽也要鋪上才行。”

原來是這意思，他們之前還以為是房子不讓住了呢，原來是擔心他們住進去受凍。

“你要是非要今天住進去，那等會兒大家吃過飯，找人現在就鋪地暖去，快得很，三四個小時的事。”

這活大家熟的不能再熟了，幾個月不打，還有些許的想念呢，李向前他家的房子就跟唐清家挨著，肯定能打出地熱水來，這點不用擔心。

“來來來，先吃飯。”說話的功夫，又有新菜上來，陳建民趕緊張羅幾人吃飯。

見到付小萌一直靠著付小黎不敢說話，也不吃東西，陳建民想了想，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麥芽糖，本來是留給他家那臭小子的，看來他只能少吃一個了。

“給你吃塊糖，快拿著。”把麥芽糖塞到付小萌手裏，然後又把小孩能吃的菜挪到付小萌他們這邊，“你們自己吃啊，想吃什麽跟我說，我給你們挪過來。”

說完，就跟搜查員說話去了，等會兒他還要把村裏打井的人喊過來，商量打井的事。

見沒有人註意他們，付小黎趕緊拿了個饅頭遞給付小萌，“趕緊吃，我給你盛一碗湯。”

他們之前都是吃稀飯的，偶爾付小萌吃不下去的時候，會加點鹹菜，這饅頭菜湯都有的一頓好久沒見過了。

把麥芽糖放進自己口袋裏，拿著饅頭大口的吃著菜，同時不停的打量著四周，這是他們在防空洞吃飯的習慣，因為有時候會有人搶飯吃。

飯桌上，就他們兄妹兩個吃的又急又快，甚至差點噎到。

下午，唐清就發現，她家隔壁有人了，甚至還看到村長他們在施工。

作為一名合格的吃瓜群眾，嘴裏含著麥芽糖，想來看看她家隔壁在幹嘛。

“村長，打井呢？”

“對，李叔家外孫回來了，以後常住，我們來鋪地暖，哎我帶你認識一下，他們以後就是你鄰居。”

要不說世界怎麽這麽小呢？兩人一見面，付小黎就認出來唐清了，“學姐？”

唐清上下打量一番也沒認出來他是誰，你不能奢望一個有著輕微臉盲，甚至連自己同學白睿都沒人出來的人會認識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。

“你是？”

“我去學校報到的時候是學姐你給我指的路。”

唔……以前確實有人向她問過路，不過是不是眼前這個人就不知道了，學校倒是能對上，叫學姐也沒毛病。

“對了，你哪個專業的？”

“我農院的。”

沒想到這個小學弟居然是他們學校農院的，寶藏啊，“你認不認識種子啊？”

“要看是什麽種子，我不是所有的種子都認識……”他學習雖然不差，也算不上學霸，沒法做到所有種子都認識。

聽兩人的對話，陳建民知道，他們村又來了個技術人員，唐清那裏一大堆的種子可能又有著落了。

“你呀就安心在咱們村裏住下，缺什麽少什麽直接說，村裏盡量幫你。”

陳建民本來就打算這次打井的費用算在他頭上，就當是還之前付小黎他爸媽拿的禮，現在出的更心甘情願。

趁著大家打井的這會兒功夫，唐清把家裏沒認出來的種子都拿過來，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這麽雜，而且沒有標識的種子，付小黎都是懵的。

她這不會是打劫了種子店吧，這也太多太全了，什麽都有，一眼看過去，蔬菜、水果、花卉、糧食……

“這個是火龍果種子，這個是碗蓮，這個夾雜在中間的是油菜籽……”

“她這個碗蓮長藕嗎？”藕也好吃啊，脆脆的，來個涼拌菜。

“不長，至少不長吃的那種藕。”

哦，那就沒什麽意思了，純觀賞性的植物，他們這時候還沒那閑工夫去種。

不過油菜籽……之前村裏人還說為什麽沒有油菜籽呢，原來是夾雜在別的種子裏了，還就十幾棵。

油菜籽作為一種常見的植物油原料，以前在他們這裏種植還算比較廣泛，直到大家生活水平上升，各種油類價格不貴又好之後，就很少有種的。

油越用越少，大家還在想著，是不是以後只能用豬油呢，有油菜籽他們就能吃植物油。

畢竟就算是豬油，以村裏目前豬的數量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供應大家正常吃油，還好付小黎眼睛尖，把油菜籽找出來。

“這個是紅薯種子，這個是土豆，還有……”

還沒等他繼續順，唐清捏著一個小黑粒問：“這個難道不是牽牛花的種子嗎？”

她小時候見過的，種子外面的殼都一樣呢，大家當時都讚同這是牽牛花種子。

“紅薯種子跟牽牛花種子確實比較像，但是這個就是紅薯種子。”

“哪，哪個是紅薯種子？”打井的陳建民跑過來，作為一個老農民，認不出來紅薯種子確實有些尷尬，但是他們這邊很早之前就開始直接用紅薯苗種紅薯了，多少年沒見過種子了。

要說這饑荒的時候，還得是紅薯，量大管飽，方便料理味道還好。

“這必須得種啊，雖說咱們這暫時不缺吃的，可是紅薯也要囤起來，你要是不想種，我家先種。”村長起帶頭作用，這個沒毛病。

“種種種。”管它是什麽呢，能吃就種，種完就囤起來，每年換一茬，把庫存的陳糧賣出去。

她就打算等到現在種的水稻豐收了，把倉庫裏生產日期久的大米換出去，至於換什麽，她現在還沒想好。

把紅薯種子分給付小黎和村長一點，對付小黎說：“我家就在你家旁邊，想要什麽種子來問我啊。”

雖然家裏種的東西現在看來還沒有病蟲害，但是萬一呢，農院的對於植物病蟲害這方面也是有研究的吧……

之前村裏進了一批水管，這時候正好用上，人多活也快，不到四個小時，從打井到走水管，一氣呵成。

付小黎家現在還是冷，不過在逐漸升溫，不到一晚上的功夫，就能達到十幾度，在屋裏穿上毛衣就差不多。

“被褥什麽的都有吧。”鋪好地暖，臨走之前陳建民問。

“有，麻煩叔了。”

“這有啥。”

等到大家都離開，付小黎才帶著付小萌坐在地上，感受著地暖的溫度，說：“咱們有家了。”

坐了一會兒之後，趁著天還沒黑，和付小萌一起收拾家裏，距離他們上次回來收拾房子已經過去一年的時間了，房子積了厚厚的一層灰。

打井的時候，大家都嗆得不行，家裏還有些鍋碗瓢盆，也要收拾收拾，方便以後他們用。

付小萌小心翼翼的把兜裏的麥芽糖拿出來，用牙把它嗑成兩半，其中一半塞進哥哥的嘴裏，剩下的美滋滋的自己吃。

她人太小，幹不了別的活，付小黎就讓她幫忙擦桌子什麽的，她擦過一遍，付小黎再擦能快點，灰太厚，一遍根本不行。

屋裏升溫，兩人穿的又厚，很快就都是滿頭大汗的，用手一蹭，滿臉的灰。

晚上兩人沒有吃飯，中午吃的飽，晚上不吃飯也可以。

“哥哥，我肚子疼……”

“我帶你去上廁所。”

把付小萌領到廁所門口，跟她說上完不用沖水，這裏不沖水，然後才讓她進去。

在外面等她的時候，付小黎就覺得自己也不太舒服，等付小萌一出來，火速進去，還沒一小會兒呢，就聽到外面付小萌在喊自己要上廁所。

壞了……之前吃飯的時候他沒留意，他們兩個吃了半年的稀飯，突然這麽大魚大肉的，太油了身體受不了。

慶幸的是，他們不是餓久了大魚大肉，要不然這會兒可能都起不來。

如果只有他，他還能扛一扛，付小萌太小，最好還是去醫院看看，也不知道村裏有沒有醫院……

趁著付小萌上廁所的功夫，他跑到隔壁，敲門的時候唐清在二樓學習，她覺得自己最近學習的差不多了，打算這兩天就把高三試卷全部做完。

雄心壯志剛起，就聽到下面有人在拍門，推開二樓的門，看到樓下是付小黎，“怎麽了？”

晚上七八點，天已經黑了，村裏大家這會兒雖然沒睡，可她還是不敢隨便給他開門，尤其是他剛到村裏。

“學姐，村裏有醫院嗎？小萌這會兒拉肚子，我擔心越來越嚴重。”

說話的時候，付小黎的聲音裏都帶著哭腔，家裏現在就剩下他們兩人相依為命，要是小萌出事，他就沒親人了。

“怎麽了怎麽了！”付小黎家對面的陳爸聽到聲音，看到外面這情況也打開門問。

知道怎麽回事之後，二話不說，讓付小黎帶著小萌跟他走，村衛生所這會兒應該還沒關門，就算關門，只要他們去拍門，林醫生也會起來給他們看病。

路上付小黎肚子不舒服，抱不動小萌，還是陳爸抱著一路狂奔，兩三分鐘就沖到衛生所，林醫生正打算關門呢。

“林醫生，這兩個孩子鬧肚子，你給看看吧。”

付小萌這會兒臉色都已經有些發白，不過來的及時，還不算太嚴重。

詢問了他們最近吃的東西，以及發病時間發病情況，又聽診之後，林醫生淡定的說：“問題不大，就是一下子吃的太油了，這段時間不要再這麽吃了，回去喝點淡鹽水，我再給你們開兩粒藥，明天如果還拉，再來看一下。”

“哦哦，多少工分？”他身份證裏已經沒有工分了，不過他可以工作還上。

“村裏不用工分，用糧食換，你們這兩粒藥二兩米。”

二兩米……他還是能拿出來的，就是這樣他回來時候準備的糧食就又少了。

回去的時候，唐清和陳丹丹他們聽到動靜都出來問怎麽樣了，得到沒事的回答之後才放心。

付小黎也是對陳爸一陣感謝，要不是陳爸，他真不知道要怎麽去衛生所。

“你家沒鹽吧，你等會兒啊。”聽說他們要喝淡鹽水，付小黎他們剛回來，這樣的東西恐怕沒準備，一問果不其然。

唐清從家裏拿調料瓶裝了一點鹽，雖然不多，可是夠他們這段時間用的，話說，村裏的鹽也沒多少了，她家倉庫原來有兩箱，最近大家已經用糧食換走了不少，下次要問問搜查隊或者是車隊有沒有鹽。

回家的付小黎一邊給兩人沖淡鹽水，一邊跟小萌絮叨：“防空洞說的沒錯吧，在村裏挺好的，等過幾天，哥給你種紅薯，烤紅薯喜不喜歡吃，等你病好了，我們就吃烤紅薯。”

生活總歸會越來越好的，付小黎覺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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